工厂打工15年后，我转行送外卖

在山东某个小县城里，唐茂正骑着他的电动车送餐。

中午很忙，为了赶时间，他果断放弃导航指定的路线，拐进一条胡同，在这个县城生活三十多年，唐茂对这个小城的每一条毛细血管都很熟悉。

同一时间，广州的老胡正在充电站附近悠闲地吃着午餐。租来开滴滴的电动汽车正在充电，一个小时后他将开始今天的工作，直到晚上十二点。

相隔几千里，唐茂和老胡有个共同点，他们都是近两年从工厂离开，转行到网约车、外卖员之类的工作。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正和他们做出同样的选择，还有更多的年轻人跳过工厂直接进入外卖员、司机行列。

“你们这些坐在办公室里的人，总喜欢说什么都去送外卖了工厂怎么办，其实我们能自己走，厂里高兴着呢。”唐茂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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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的工厂生活：很累但稳定

唐茂十三岁那年，亲戚家的哥哥辍学进入纺织厂。唐茂听过那家工厂，很大、人特别多，门口有特别多网吧、饭店。再次见到哥哥，唐茂被哥哥的新手机深深吸引，同样吸引他的还有烫的头发和一条喇叭裤。

哥哥告诉唐茂，自己一个月挣两千多，下班就去网吧，没人催写作业。当晚唐茂回到家告诉爸妈，他不想读书了，想进厂，迎接他的是父母的一顿“混合双打”。

接下来的几年里，身边一起打架逃课的同学一个接一个辍学进厂。每次他们回来，唐茂看到他们都是拿着手机、烫着各种颜色的头发，他觉得酷极了。十六岁初中毕业，没有考上高中的唐茂终于如愿进入那家纺织厂。这时的工厂已经发展成一个巨无霸，有十几万工人，他们大多和唐茂年龄相仿。

唐茂第一份工作是搬运棉纱锭，这对从小身体强壮的他来说非常简单。工人们分三班，早八点到下午四点是早班，四点到凌晨十二点是中班，零点到八点是夜班，十天轮换一次，没有周末和节假日。虽然累，但唐茂很喜欢这种生活，不用做英语数学题，也没人揪着耳朵骂自己学习差。唐茂拿工资第一件事，就是买手机、烫头。

之后的十几年里，唐茂换过几次岗位，也当过小领导，但一直在车间三班倒。

老胡初中毕业后在湖南老家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。十八岁那年，老胡跟着一群老乡来到广州打工。在老乡介绍下，他进入一家毛衣厂做杂工。那时候工厂筛选非常严格，录取率很低。凭借着老乡的关系，老胡给招工主管送了两包烟，之后顺利入职。

那家工厂有四五百人，是东南亚华人投资建立的，业务是制作毛纺织品。老胡的第一份工作是杂工，说白了就是打杂的，哪儿有活就去哪儿。逐渐熟悉业务后，老胡被调到熨烫车间做熨烫。

每天从早上八点工作到十二点，下午两点到六点，晚上继续加班，有时需要工作到凌晨一两点。工资是计件制，工人们加班抱怨不多，因为干的多收入就多。老胡第一份工资七百五，后面涨到一千左右。随着业务逐渐熟练，老胡一步步升到车间主管，工资也有一些长进，从一千到两千，再涨到四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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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行后：挣得多了，稳定没了

2000年之后的十七年里，老胡一直在毛纺织厂工作，期间他“干倒”了四家工厂。每次倒闭的情形都差不多，突然有一天上班主管把大家集合在一起，宣布业务调整工厂关闭。然后工人们排队结算工资，“提桶”离开。

最初的几次倒闭老胡并不在意，凭借过硬的技术和管理能力，他每次都能迅速入职新工厂。但在2017年那次关闭后，老胡感到了危机。当时的大环境下，毛纺织盈利越来越困难，工厂纷纷倒闭，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家庭手工作坊兴起。老胡当时已经是管理上百人的车间领导，月收入近万，但家庭作坊并不需要这样的人才，老胡也不能接受在四十岁的年纪重新变回计件工人。

休息半年多之后，老胡放弃毛纺织行业，转行成为一名网约车司机。

转行后最明显的变化是作息。老胡讨厌堵车，每天都是早高峰结束后开工，凌晨休息，不再像工厂一样早起。工作强度也明显加大，在工厂时老胡已经是主管，不需要亲自干活，网约车必须亲力亲为。常年在路上开车，危险系数也显著提升。收入略有上涨，每个月一万四五的流水，扣除掉各种开销能余下不到一万元。老胡偶尔和还在纺织厂的工友聊天，大家会相互羡慕一番，老胡羡慕对方稳定踏实，对方羡慕老胡收入高。

老胡有两个女儿，压力不大，开网约车相对来说还算轻松，他说，如果是两个儿子的话，估计就去工地了。

唐茂没有老胡那么倒霉，他一直在家乡的工厂工作了十五年，直到自己辞职离开。辞职的原因很简单，04年刚进去每月工资接近2000元，18年离开时工资4000。当年十几岁的唐茂拿着2000元工资在网吧花钱大手大脚，成家立业后却拿着4000工资捉襟见肘。2018年，外卖刚刚在小县城兴起，辞职的唐茂骑上电动车赶起“时髦”，成了最早一批外卖员。

和在工厂相比，外卖员最大的好处是自由，愿意工作多久就多久。骑上电动车穿梭在自己熟悉的县城每个角落，唐茂觉得非常有趣。刚开始有补贴，收入相比工厂有明显提升。

但父母并不支持唐茂改行，他们认为离开工厂铁饭碗去做一个伺候人的工作很不明智。和当年辍学进厂一样，唐茂依然没有听从父母的建议，坚定地辞职。

在节能减排大环境下，唐茂之前工作的工厂业务不断压缩，频频调岗裁员。越来越多的人和唐茂一样主动或被动离开工厂，从事餐饮、外卖、网约车、零售等工作。随着补贴减少、外卖员数量增多，唐茂的收入也开始下降。去年，唐茂放弃了外卖员工作，和朋友一起接手一些工程建造业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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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年轻人越来越不愿进厂了

唐茂和老胡共同的感受是，现在年轻人越来越不愿意进厂了。各项数据都在支持着他们的这个感受。

5月10日一篇报道中提到，美团平台上的注册外卖员中接近 1000 万人，都不是美团的全职员工，而是属于外包的关系。那篇报道的重点是外包关系，但1000万这个数字同样惊人。

《2020饿了么蓝骑士调研报告》显示，目前，饿了么平台骑手总数已超300万。其中，八成蓝骑士来自农村，安徽、河南、四川是骑手输出大省。

来自滴滴的数据则显示，2019年在滴滴平台获得收入的网约车司机达到了1166万人，其中51.5%是进城务工人员。

2020年中国新闻周刊的一篇报道中则提到，“从今年（2020年）1月下旬至今，美团与饿了么累计新增的超200万外卖骑手中，有近三成来自制造业工人，有超八成是40岁以下青年。二三十年前，去沿海地区工厂打工还是内地无数待业青年的第一选择，如今，到大城市送快递、送外卖，正在成为越来越多年轻人的优先职业选项。”

前些日子，工厂老板当街招聘的报道同样在印证着这个变化。